Numenera短篇小說：琥珀石碑 - 桌遊

琥珀石碑是Numenera的世界裡面一個高科技遺跡，
在Thunderstone Advance：Numenera中則是以Setting Card的方式呈現。
這篇是附在Numenera TRPG規則書裡頭的短篇小說，
可從中窺見這個世界的一些設定和特色。

而小說中提到的鐵風，在Thunderstone Advance則是以系列中疾病卡的方式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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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知明義錄：
一切榮耀歸於創生真理與智識之人。
讚美歸於改進鋼鐵與合質之人。
讚美歸於為肉，骨，心賦形之人。
大地養育眾生，太陽賜予生命。榮耀歸於重塑大地與太陽之人。
讚美歸於傳遞訊號之人。他們至今不休，在機器耳邊低語，使器物蘇生。
讚美遠涉群星，超越群星之人。
一切榮耀歸於創生真理與智識之人。

　　接下來，讓我們繼續誦讀琥珀主教，導流堡與真理修會奠基人，大教士凱拉沃聖錄。
　　此聖錄作者是凱拉沃侄孫輩，靜歌道柔女士。

第九章：鐵之風
這一章，我們將學習奉獻。

　　凱拉沃爬上小山，身邊跟著他的寵物薩曼犬。落腳之處，古老的磚石片片剝落，粉碎
成砂。從山頂，他看見那老婦說的琥珀方尖碑。它直指天空高處，姿態匪夷所思。遺跡平
原上空高處，疲憊的古老太陽投下赤紅的黃色光芒，映照它的棱角。許多紀元過去，仍有
動力驅動方尖碑中心的機械，令它持續運轉。有環狀裝置圍繞那機械，天衣無縫地精確旋
轉。
　　薩曼犬用後腿坐下，多關節的腿蜷在身下。它抬起頭，細細的黑眼睛望向主人。塵土
染紅了它頭頂的毛冠。
　　凱拉沃把沉重的背包放在身邊，只覺渾身疲憊。他彎下腰，拂去包上的塵土，又拍淨
衣服，最後也不忘撣掉薩曼犬身上的土。「別擔心，菲迪克，」他低聲道，「你不必進去
，我得自己去。」
　　菲迪克的眼神往往讓人覺得它全能聽懂。這次也不例外。
　　稍事休息之後，一人一犬繼續前行。他們行經的最後一個村子叫雲脊。村民管這一帶
叫「磚原」。簡單的名字毫無創意閃光，凱拉沃並不意外。這些人單純質樸，沒有屯落，
不是在地裡苦耕，就是去南邊的肥沃山谷放牧舍絨獸。但是，他們給他食物，留他夜宿，
只求跟他換些隨身小錢和小玩意。他對他們只存滿心善意，很難再有其他看法。這樣孤零
零的村莊若沒有永恆司祭，往往會懼怕外來人，越發與世隔絕，易遭災厄。有一次，凱拉
沃曾遇見一個群落。他們挖井時偶然發掘出一件先前諸世界的遺器，不小心放出毒氣來，
全村人統統化身強壯非人的瘋狂食人族。凱拉沃九死一生才逃了出來。
　　永恆司祭懂得遺器，可以預防這種事發生。凱拉沃也想加入他們。
　　歷史證明，第九世界之前，這大地上的先代居民曾擁有強大力量。知識是他們的力量
源泉。無論凱拉沃，永恆司祭，或是現世眾生，可能都無法掌握先民的全部知識。但時光
之中必然埋藏諸多秘密。解開這些謎團，人們便有了建造未來的基石。
　　凱拉沃堅信不疑。知識就在那兒，只是有待人們去發現——或者去重現。至於如何開
始，他已胸有成竹。
　　空中方尖碑那頭，地平線上湧起一片紅雲。難道是有東西穿越平原，揚起塵土？若是
這樣，那一定是個大傢伙。或許是獸群，也可能是強盜。
　　菲迪克發出哀鳴。雲逼近了，更顯龐大。不是獸群。根本不是生物，——是塵暴。
　　凱拉沃從包裡拿出沙漠過濾器，罩在嘴上，又拿出另一個，幫菲迪克遮住口鼻。薩曼
犬不舒服地伸爪撓了幾下，但很快認命了。之前他們也一起經歷過塵暴。
　　荒蕪的平原上幾乎毫無遮擋。凱拉沃沒有其他辦法，只能繼續往前走。薩曼犬緊跟在
他身邊。突進的塵暴牆像飢餓的怪獸，吞噬了巨碑，淹沒了平原上的探險者。透過過濾器
，年輕人聞到一種味道。他突然記起什麼，恐懼隨之而生。
　　「鐵風！」
　　凱拉沃無助地環顧四周，尋找藏身處。然而周圍無處可躲，風是避不開了。
　　若是一場沙暴，無論風暴如何肆虐，如何磨礪肌膚，他也可以忍受。但是鐵風完全不
同，——它不僅磨礪血肉，更會重塑血肉。鐵風中因遺器產生的粒子活動。這些粒子極其
微小，肉眼難見。凱拉沃並不確定「粒子」這稱呼是否恰當，或許「生物」或「機械」更
為貼切？但這已經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了。
　　他把背包甩在地上，迅速在包裡翻找。薩曼犬還在哀鳴。最後，他拿出一枚小小的鐵
錐，還有一個儀器。看這東西的設計，若一個人生了六根手指，恰好可以舒適地握住它。
合質造就的表面上，有兩處暴露出內部纖細的導線。凱拉沃伏低身子。
　　看起來是放拇指的地方有個小按鈕，他按下去，鐵錐一邊的小玻璃面板上出現發光的
符號。凱拉沃不懂這些符號。但他知道，其中有個符號樣子隱約像隻飛鳥，這符號閃爍時
，他得再次按下按鈕。他抬頭看去，狂怒的紅雲逼近過來。凱拉沃鼻翼滲出冷汗。儀器底
部暴露的導線之間有個小孔，他把鐵錐插進去。儀器微微震動，發出滋滋聲，空氣中有股
燒灼的味道。突然，一種單調的噪聲充斥四周，凱拉沃渾身神經酥麻難受，鐵錐從手裡滑
落。
　　他握緊儀器，把菲迪克拉近。身周空氣中閃著微光，薩曼犬扭著身子。凱拉沃只覺手
臂上汗毛倒豎，皮膚刺痛。閃光的空氣中有雷暴的味道。他知道，這是一種靈光，一種輝
閃，——一種場。凱拉沃盼望這力場能保護他們，擋開鐵風中看不見摸不著的危險，但他
並不確定。
　　結論馬上就出來了。遺器風暴急速逼近，空氣翻騰，瞬間變成紅色。儀器在凱拉沃手
裡高頻劇振，他只覺手上酸麻，手臂也逐漸失去知覺。但是，雖然觸感不在，他還是全神
貫注，拼命抓住儀器。他告訴自己，風裡不計其數的微弱尖嘯只是錯覺。
　　鐵風肆虐，包圍了他，但不能傷他分毫。
　　菲迪克嗚嗚的叫聲尖利起來，很快成為哀嚎。它擰著身子，掙開凱拉沃的手退開。凱
拉沃無聲地叫它。只見這動物左半身子加前後腿已經探出閃光的力場，伸進風裡。
　　凱拉沃看不見外面發生了什麼。他連菲迪克的聲音也聽不到了。薩曼犬的身子瘋狂抽
搐著。凱拉沃一把抓住它的毛，死命拉著它。另一隻手上，儀器震得身子愈發麻木，每一
塊肌肉都竭盡了力量。
　　他閉上眼睛。
　　鐵風去得比任何沙暴都要快，但對凱拉沃來說還是太久了。他鬆開抽筋酸麻的手，儀
器掉下去，摔在硬地上。凱拉沃也倒在地上。他生怕壓到菲迪克，反手把它拉到自己身上
。
　　這動物發出苦痛的呻吟。凱拉沃以前從沒聽過它這樣叫。
　　待力氣稍加恢復，他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動物朋友。本來是前後腿的地方，千萬條蠕
蟲似的細小觸手瘋狂地蜷曲扭動。腿上和左側身子的血肉變得堅硬，樣子彷彿金屬板。這
半副新軀體上，許多小口開開合合，噴出東西來。凱拉沃完全不明白這些小口是什麼。動
物的左臉也扭曲了，生出無數眨巴的小眼睛，彷彿一群小生物在它腦袋裡做了窩。
　　鐵風重塑了薩曼犬，改變了它觸及的每寸血肉。
　　凱拉沃把菲迪克從身上推開，站起身來。他腳步踉蹌，卻不管不顧，只知看著這一直
以來陪伴他的動物在地上緩緩翻滾、掙扎。無論完好的身子，還是畸形的左側，它每一寸
皮毛都寫滿痛苦。
　　凱拉沃悲嘆一聲，從身側皮鞘裡抽出長刀。
　　他屏住呼吸，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想閉上眼睛，又怕失了準頭。刀從仍是血肉那半邊
脖子刺進去時，他低頭看著菲迪克，一直凝視它的眼睛。這動物身邊積起一攤血。它靜靜
地死了。
　　母親曾教過他諸神的事。他沒有詛咒諸神不公，也沒有向他們祈求。天空高處居住著
許許多多非人智慧體，——這一點他堅信不疑，畢竟他在耶賽的望遠鏡裡看見它們在高天
上運轉，夜復一夜。只是，他不相信它們能左右世間之事。他信事有因果，不信諸神。就
連住在數據球裡的東西也是人造物，因知識與智識而生。他相信宇宙，相信寰宇間自有規
律，萬億年前就已然如此。
　　雖然這個世界的人稱之為魔法，但他能看得更遠。永恆司祭們正是這樣。接受這種看
法並不容易，但他也將走上這條路。那些司祭們稱為「遺器」的東西，也是因諸代世界先
民們的智慧而生。它們不過是披著「奇蹟」的外衣。
　　奇蹟，——或是詛咒。

第十章：孤獨
這一章，我們將學習失去。

　　可嘆，第十章內容已經散佚。議事會認為，本章描寫的應是凱拉沃哀悼動物友伴的詳
細經過，體現了他悲憫胸懷與仁愛之心。很可能這一章也描寫了他過人的聰穎（尤其是鉅
細靡遺，幾近完美的記憶力），以及偉大的智慧。他往往能見他人所不能見，為之做好充
分準備。
　　我們已無法受益於這些內容，請不妨藉此思索知識的失落。這是一切損失之中最可惋
惜的。
　　一切榮耀歸於創生真理與智識之人。

第十一章：入碑
這一章，我們將學習堅毅。

　　琥珀巨碑高懸在凱拉沃頭上。他幾乎站在這方尖碑形機械的正下方，機器旋轉的聲音
淹沒了他疲憊的呼吸。圓環旋轉著，它脈動似的節律令凱拉沃精神一振。他追尋的一切就
在眼前。雲脊那老婦沒有騙他。
　　除去包中的補給、工具和裝備，凱拉沃還帶有最後一件道具。這個小遺器正是為此刻
準備的。他從包裡拿出一條線網組成的腰帶，繫在自己腰間。腰帶側面的金屬儀表上有些
簡單的操控裝置。多數人管這種科技造物稱為秘具。看起來，有些秘具從前可能是其他大
儀器的組成部分。在他之前，已經有人試著開發它們的用途，而這些應用往往只有一次機
會，無法重複，風險完全未知。這類把戲凱拉沃懂得很多。他並不完全理解秘具的工作原
理，他認識的人裡也沒人能說出名堂。但凱拉沃知道，只要多加實驗，按下按鈕，重置導
線，尋找顯示符號……有時就能獲得理想收效。
　　有時候這些效果能幫上忙。比如現在。
　　但是這條腰帶和其他未知秘具不同。凱拉沃非常肯定，它正適用於他眼下要做的事。
唯一的問題是腰帶並不合身。顯然，它是為某種非人生物造的。
　　凱拉沃擺弄著控制機關，雙腳無聲地離開地面，輕飄飄地向上浮去。腰帶為他輕輕拂
去重力的牽絆。他越飛越高，紅磚大地在腳下延展開去。溫暖的風吹動他曬成褐色的皮衣
和皮帽，撫摩他鬍鬚拉碴的憔悴臉龐。
　　上方，琥珀巨碑越來越近。他看見，琥珀一詞果然名副其實。黃棕色結構的半透明表
面襯托出碑心的銀色金屬機械。碑頂和碑底都是錐形尖角，中心則是巨大的鐘錶裝置，裝
置四周有旋轉的圓環。圓環略為傾斜，但旋轉角度極其精準，一絲不苟。
　　他離碑身更近，地面已經在幾百尺開外。之間碑底那向下的尖端處有一扇金屬門。水
平移動並不輕鬆。腰帶本來就是為體型與人類迥異的生物所造，控制機關位置並不方便。
要控制小小的閃光面板，凱拉沃必須向下伸手，繞過半邊身子，手臂已經酸麻。風更是幫
了倒忙。他向門口移去，氣流卻把他推回一邊。經歷此情此景，人才能懂得，若是身為一
片風中落葉——或是蝴蝶，實在太難掌握自身命運，只能隨波逐流。凱拉沃在腰帶控制機
關上反复摸索，一接近門前就伸手去抓，卻總也不能成功。
　　眼下，他不禁開始擔心腰帶的能量還能支持多久。不知零重力效果時限如何。
　　兩隻胳膊一直伸向不同方向，姿勢彆扭狼狽，已經筋疲力盡。凱拉沃又試了一次。這
一次，他終於飛得夠近，以手臂代勾，穿過了門上一枚把手。年輕人語無倫次地叫出聲來
，即像憤怒的呻吟，又像勝利的狂呼。
　　就在這時，腰帶能量耗盡了。
　　自身重量突如其來地墜在手臂上。隨著一聲脆響，手臂脫了臼。劇痛從肩膀炸開，噬
咬著身側。凱拉沃用空著的手握住另一邊手腕，生怕滑脫，但與此同時他差點痛昏過去。
　　他就這樣吊在碑底錐尖下，拼命喘氣，然而一時氣短。思維開始渙散，他強迫自己集
中註意力。凱拉沃明白，一旦放鬆，自己就會昏厥，摔落。最後，他鬆開手腕，開始摸索
金屬門。
　　幸運的是，開門方法簡單得出乎意料。他毫不費力地轉動一根橫桿時，金屬門突然發
出摩擦聲，緩緩開了。凱拉沃使勁抓住開啟的門蓋。門停下之後，他轉過去，抬頭望向門
內。裡面很黑，向上的琥珀甬道裡，一條金屬梯向上延伸。他用空著那隻手抓住最下面的
梯級。然而，隨著動作，勾在門上那隻手也鬆脫了。
　　劇痛又一次從肩頭蔓延到腰際。為了保持清醒，他無法可想，只好猛地咬了一下舌頭
。眼下，脫臼的胳膊耷拉著，算是全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爬上去。
　　凱拉沃只能想到一個方法。他單手盡力拉高身子，踢高腿去勾梯子。試了幾次以後，
他終於成功蹬在梯子上。不過，這個時候，背包開了，裡面的東西全高高地掉下去，摔在
下方地上。
　　又一次，詛咒諸神的衝動浮上心頭。又一次，凱拉沃拒絕了。

第十二章：暗中追獵
這一章，我們將學習智巧。

　　向上攀爬的過程漫長痛苦。隨著碑心圓環旋轉的節律，凱拉沃身周每一寸琥珀色牆面
都不斷諧振著，彷彿連空氣也輕輕顫抖。他記得的、追尋的，正是這樣的節律。
　　琥珀甬道到了盡頭，外面光線黯淡，看不分明。包裡本來有雙發光手套，剛才也掉了
下去。凱拉沃用完好的那隻手伸進口袋，拿出一盒火柴，擦亮一根。一旦確認近處沒有危
險，他就扔掉火柴，倒在地上，不知躺了多久。他知道，自己必須把脫臼的關節接好。他
更年輕的時候，有一次當農民的父親也脫了臼，他曾幫他接好肩膀。
　　今天，沒有人能幫凱拉沃。他掙扎著站起來，疼得頭重腳輕，差點又摔倒。
　　他藉著琥珀色澤的昏暗光線摸到牆邊，用能動的胳膊把脫臼的肩部擺正。然後，他深
呼吸三次，不容多想，猛地全身撞在牆上。
　　一陣慘叫。他倒在地上，痛苦地擰著身子。
　　第二次他叫得更響，還昏死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來時，發現這一次依然是徒勞
。
　　第三次幾乎是同樣結果。
　　第四次時，他終於成功了。這一次他沒有昏迷，只躺在地上，渾身浸透汗水。過了大
概一小時，他略有恢復就翻身站起來。現在，他站得比剛才穩多了。凱拉沃又深呼吸三次
，調整身心。最後，他決定開始探索。
　　畢竟，他來這裡是有原因的。
　　他發現自己身處許多無法理喻的巨大機械之中，條條通道交織其間。他又想，也許這
許多機器都是同一部大機械的組成部分也未可知。他覺得後一種假設可能性更高。
　　走了一陣，火柴已經用了一半。他發現一堆顏色形狀不一的合質廢料，多數是管材，
有些中空，有些裡面包著電纜和導線。不少已經破損殘缺了。凱拉沃找到一根兩英尺長的
中空導管，由白色合質製成。他用刀把皮帽劃成條，揀了一條塞進管子。這東西勉強能當
火炬用。雖然皮子燃燒冒出不少煙，也不可能燒得太久，比起火柴還是耐用多了。他還剩
不少碎皮和布。
　　他沿著另一個垂直梯井爬上去，亂走了一會，又往上爬了一層。每次爬到一半，「火
把」都會燃盡，他只好一爬到梯頂就藉著昏光重新點火。爬上下一層時，突然傳來一陣斷
斷續續的巨大噪聲。凱拉沃嚇了一跳，火把摔在地上，剛勉強燎著的皮布條掉了出來。
　　隨著不規律的詭異噪聲，黑暗中有藍白色亮光一閃。接著又一閃。
　　藉著短暫的閃光，他看見有東西在動。一面牆上的面板劃開，傾瀉出更多光亮。一個
影子慵懶地張口嘶鳴一聲，走了出來。碰撞。扭動。呻吟。古老的四肢伸展，重獲生命。
這鋼鐵、血肉與導線的集合蹣跚著逼近，樣子是一頭巨猿。蓬亂的毛在它身周擺動，彷彿
每一簇都有生命，會自行舒卷。突出的鼻吻上方，一雙白色眼瞳怒目而視。那雙眼中橫向
滾動顯示著一行符號，貫穿雙眼。
　　不及細看，凱拉沃馬上跳回梯井裡，任重力牽引自己，連摔帶爬地加速墜下去。肩膀
那兒還有些虛弱，不過他已經顧不上了。
　　頭頂一聲嚎叫震得他骨頭都散了架。巨大的黑影遮住了上面的光。
　　凱拉沃越降越快，不顧一切地急墜下去，每次下墜，肩膀都有再次脫臼的危險。然而
目前支配他行動的是恐懼，而非疼痛。
　　一離開梯井，他馬上奔進機器與管道的曲折迷宮，沿原路回去。只聽那東西也跟在他
後面落地，大聲悶哼了一聲。凱拉沃很肯定，他鼻端的味道也來自那巨獸：麝香，機油，
還混著種說不出的味道。
　　四周幾近全黑，他一邊伸手感知牆面，一邊在通道之間疾走。被他驚醒的守衛巨獸就
在身後追獵。牠是靠聲音辨別方位的嗎？凱拉沃盡可能放慢腳步保持安靜，但不一會就放
棄了。 ——保證速度才是上策。那東西依賴的也可能是氣味，甚至他落腳處留下的熱度。他知道，熱跡追踪這種事也是有的。
　　凱拉沃終於跑到那堆合質殘片附近。但是，他摸了幾根管子，發現它們都太輕，沒法
充當武器。最後，他揀了一根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管子，繼續往前跑。
　　那野獸沉重的腳步越來越近。
　　凱拉沃來到下一個梯井口，把管子扔下去，自己也跟著跳進去。和上次一樣，他來不
及攀爬，只一段段往下墜。
　　那東西也跟著他來了。它追得更近，距離還在不斷縮短。和凱拉沃一樣，它也隨重力
下墜，只偶爾拉一把橫桿略阻墜勢。它每次墜得比凱拉沃更快，動作也更靈巧。
　　凱拉沃爬到井底，落在地上。他知道，這次守衛就要追上自己。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凱拉沃把合質管豎起來，斷開那頭朝上，伸在梯井裡，另一頭杵在地面上。
　　說時遲那時快，巨獸摔落在管子上。它的體重把管子咔嚓一聲壓成兩截，凱拉沃也被
撞飛在地，一頭撞在牆上。黑濛濛的眼前突然一陣發白。
　　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躺在顫動的金屬地面上，什麼也看不見。不遠處另一種聲音淹
沒了他的呼吸：那是有節奏的喘息，伴隨著液體汩汩流淌的聲音。
　　凱拉沃擦亮火柴。藉著火光，他看見那猿似的東西由金屬板和血肉拼湊而成，渾身上
下沒有一絲美感，沒有一絲細緻，沒有一絲優雅。就連血肉之軀的部分也完全不像自然存
在。毛髮似的觸手在巨獸全身扭動，觸手尖上有無數開合的小嘴，每張嘴都發出痛苦的哀
叫。
　　碩大的身軀正中插著那半截管子。這東西下墜時衝勁巨大，管子插進去三英尺多長。
巨獸面朝下躺著，並不移動。它每次呼吸都帶出些體液，在身邊積起來；有血，血裡還混
了些奶白色液體。
　　凱拉沃的恐懼頓時化為一腔憐憫。他想，眼下他只能盡量縮短這東西的痛苦，幫牠快
些死去。
　　然而他不知道怎麼殺牠。他已經拔出小刀，但相對巨獸的體格，刀子短小脆弱，顯得
有些可笑。凱拉沃又走近幾步，點了根新火柴。那東西見狀嚎叫起來，拼命挪動身子，反
而徒增痛苦。
　　凱拉沃嘆息一聲，又回想起菲迪克。
　　最後，他坐在地上，陪著那東西，直到牠吃力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第十三章：機器之心
這一章，我們將學習領悟與洞察。

　　凱拉沃發現，守衛屍體上有些機械部件很容易就可以拆下來，略加調整改裝就能使用
。要不是剛才大部分工具都隨包裡的東西掉了下去，可能他還能收穫更多。
　　這些東西里最有用的大概要數巨獸眼中那發光的組件。它的光幾乎和之前他做的「火
把」一樣強。他知道，這組件的光最終也會暗淡，但目前來說，持續時間看來足以滿足他
所需。
　　就這樣，他帶著新秘具，再次穿過巨碑內部往高處去。這一次他爬得很慢，輕手輕腳
。他再沒看見其他守衛。
　　他停下休息，後悔隨身沒帶食物。
　　他入睡。
　　他堅定地在碑體內不斷攀升。直到後來，物體表面的震動逐漸強烈。爬上第二十三個
梯井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來到機器的核心。這一次，他探索這一層時特別留了小心，
仔細注意所有事物。
　　那發光的圓柱體有二十英尺長，三十英尺高，由藍色金屬打造，發出藍白色光輝。它
漂浮著，離地兩英尺，離高高的天頂也是兩英尺。周圍機械無一與它相連，但凱拉沃清楚
，有看不見的能量場與立場支持著它。
　　凱拉沃擦去額上的汗。碑內潮濕悶熱，空氣有種腐敗的味道，幾乎令人窒息。他必須
到那圓柱體裡去。
　　他花了好幾個小時研究圓柱體，尋找滑蓋或其他門戶，但一無所獲。
　　他再次入睡，這次睡得斷斷續續，並不安穩。
　　他在巨大的房間裡摸索圓柱周圍的牆壁，尋找有沒有開門機關或通路。然後，他又一
次回到柱前，搜索震動的發光柱體。良久良久，他終於發現，柱身上的確有一塊面板——
一扇門，嚴絲合縫幾不可見，他看不出明顯的開門方法。
　　然而新發現令他精神一振。他回到牆邊都是機器的地方，跟著機器表面的導線，看它
們爬上天頂，又接回地面。最後，他確定一塊金屬面板之後藏著重要的控制儀表。凱拉沃
掏出小刀去撬那面板，刀刃斷了。
　　他坐在地上，又累又餓。
　　「好吧！」他大聲說，隨即掏出從守衛巨獸上拆下的一件東西。這是那東西手臂裡裝
配的武器。眼下，凱拉沃打算借用它的能量，為自己所用。他滑開裝置一端的小蓋子，把
它對準金屬面板，扳動蓋子下的開關。看起來什麼也沒發生，但那拳頭大小的裝置猛然一
震，幾乎脫手飛出。
　　他用它猛砸面板。咣的一聲巨響，面板隨之彎曲變形。凱拉沃握著這裝置，牽引著它
，彷彿那是一隻看不見的手。他往後一拉，面板從基座脫落下來。
　　他欣慰地把裝置扔在一邊地上。
　　面板下露出一塊玻璃盤。它閃爍著亮起來，顯示出一些符號與圖表，大部分凱拉沃都
不認識。不過，他試了幾次，觸摸玻璃表屏，移動那些符號，彷彿它們不是光符，而是實
物。很快，圓柱上的門成功開啟。
　　凱拉沃轉身面對門口，機器之心上，那方形門扇憑空消失了。
　　門後空空如也，然而光線明亮。
　　凱拉沃毫不猶豫地踏進門去。
　　瞬間他已置身另一處所在。
　　雖然沒有任何被傳送，被轉移的體感，凱拉沃已經遠遠離開了剛才立足的地方。一切
如他所願。很久之前他就已知道這所在。
　　他頭上懸著一方透明穹頂。透過穹頂，他望見整個世界，彷彿鑲在廣闊夜空中心的寶
石。他想，與其說仰望，不如說是「俯視」。他知道，諸紀元之中，有非人的造物者在高
天上建造了這座堡壘，讓它永遠高懸空中。
　　有傳說提到這堡壘，說它高高在上，從地面幾不可見。凱拉沃從耶賽的望遠鏡裡見過
它。雲脊的老婦又與他分享秘密，指點他如何抵達。
　　凱拉沃明白，這裡，蘊藏著遺器的真正秘密。大概——僅僅是大概——他還能找到一
位在之前諸多世界中獲得生命的智慧體，和它交談。只要能讓對方理解他的問題，他就能
獲得加入永恆司祭所需的知識，甚至獲得尊崇的地位。

　　琥珀主教聖錄第二部分至此結束。那時，凱拉沃並不知道，他即將獲得的知識已經超
越永恆司祭；他將成為他們之中最偉大的人物：大教士，至高永恆司祭，真理修會的奠基
人。


一切榮耀歸於創生真理與智識之人。
讚美歸於改進鋼鐵與合質之人。
讚美歸於為肉，骨，心賦形之人。
大地養育眾生，太陽賜予生命。榮耀歸於重塑大地與太陽之人。
讚美歸於傳遞訊號之人。他們至今不休，在機器耳邊低語，使器物蘇生。
讚美遠涉群星，超越群星之人。
一切榮耀歸於創生真理與智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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